番外生子10
冬去春来。 立春这日,时雨得偿所愿顺利诞下一名女婴,不顾产后虚弱,强抱着小小一团儿的闺女不撒手。 孔覆坐在榻侧用热手巾帮她擦脸擦手,温柔轻抚她苍白的小脸,犹自胆颤心惊,后怕不已。 “爹夫君,你看你看,她长得好丑呀,脸红红的,皱皱的,像个小猴子。” 时雨笑着“嫌弃”自己刚生下来的小心肝。 孔覆含笑看她们母女,眼神柔和,轻碰小婴儿紧紧蜷缩在一起的爪爪。 粉粉嫩嫩,甚是可爱。 只是上面仍有未洗净的血迹。 孔覆满眼心疼,在宝贝额际落下一吻,“是没我的雨儿漂亮。” 他们夫妻如此腻歪,惹得满屋仆妇丫鬟掩唇偷笑。 暂无用武之地的乳母笑道:“夫人莫忧心,咱们小宝儿的五官俊着呢,等长开就好看了。” 真的吗?时雨又看向怀中的孩子,对孔覆说:“我想叫她圆圆。” “圆?哪个圆?” “圆滚滚的圆,夫君看她,脸也圆,身子也圆,而且我怀她的时候,肚子也圆圆的。” 孔覆失笑,打趣道:“若雨儿怀孕时肚子是尖的,岂不是要叫她‘尖尖’?” “怎么啦?!圆圆不好听吗?我们一家人四时团圆,多好呀。” “好听,乖夫人取的名字就是好。”孔覆一脸宠溺地点点时雨额头。 “不过咱们是个漂亮的丫头,圆这个字好像长得不大俊俏?” 时雨想了想,好像是有点。 “况且字形是外口内员,‘员’者,人也,人困于狭小方寸之间,是个‘囚’字,略有不祥。不如换个字,叫” 他深思片刻,开口道:“孔园,园囿的园,乳名仍叫圆圆,乖宝贝觉得如何?” 时雨点头,突然想到,“可是,园囿的园也有墓地的意思呀,会不会有点晦气?” 孔覆笑曰:“庄子有云:‘生也,死之徒;死也,生之始。’正好今日立春,万物始生。” 时雨觉得爹爹说得很有道理,低头轻戳圆圆的脸颊,“圆圆,你以后就叫孔园啦。” 这俩若无旁人,甚至已经给小婴儿取好了名字。 外面的国公夫妇急得团团转。 听下人回复说生了个女孩儿,母女平安,可过去大半天,就是没见到小孙女儿。 两位老人福泽深厚,儿孙满堂。 就连重孙也早就添了三四个,却仍旧迫切想见到幺孙。 孔序急得负手在厅中踱来踱去,频频望向外面。 孽障儿子既不抱孙女来给他们看,也不请他和夫人进去看孙女儿。 可恶至极!!! 老夫人也十分想见孔覆和时雨的孩子,只是面上看起来较镇静些。 孔嘉出生得早,又生在青石镇。 等老夫人双目复明见到孔嘉时,他已十八岁成家立业。 不是放在身边养大的,很难亲近起来,哪怕是骨肉至亲。 这个孙子的容貌与儿子七分相似,可他们父子的性情却不啻天壤之别。 老夫人心底对儿子的疼爱和挂念,很难投射到孔嘉身上。 如今隐逸高飞的孤独鸟儿终于有了想终生栖息的泉林。 她的载然终于安定下来,就在她的身边,和他心爱的濛濛双宿双飞。 老国公自己着急看孙女,却走过来拍拍老夫人的手,道:“夫人莫急,为夫这就带你去看孙女。” 说着话就想拉着老夫人往外走。 老夫人一向体弱畏寒,穿得极为厚实,老国公却只穿着很薄的夹棉锦袍。 老夫人微笑站起,让丫鬟取来披风,亲手披到国公肩头,又帮他细细整理衣领。 “春寒料峭,夫君也要保重身体才是。” 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,一把老骨头,还总这样风风火火,以为自己不惧严寒。 “就两步路而已,怕什么,为夫筋骨强健着呢。” 老国公嘴上这样说,手却很老实地紧了紧爱妻给穿好的披风。 时雨其实就是在隔壁暖阁中生产的。 生产时,孔覆不随父母在厅堂等候,反而执意要往产房冲。 气得孔序想踹他,“你进去裹什么乱?你是能帮她生,还是助她生?” 孔覆倒是恨不得能替宝贝分娩,代她承受生子之痛。 他紧抿嘴唇,顾不得冲撞父亲,甩开众人拦阻,一脚踹开暖阁的门,到时雨身边陪她。 幸好幸好他的宝贝安然无恙,幸好她们母女平安。 所以就导致,孔覆和时雨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,仅一墙之隔的国公夫妇还不知道小孙女是何模样。 两位老人看过圆圆,又为圆圆办过满月酒,迟迟不见回京。 京中再三来信问候催促,言道陈州地僻,不宜老人颐养天年。 老人家却以年迈受不得奔波为由,要在陈州故土终老,不回京去了。 经常陪伴老夫人,时雨自然听说了家中的事。 祖父自遇刺受箭伤后,便彻底退隐辞官,受箭疮影响,身子也不大康健。 父亲谢承古板保守,与锐意进取的少年皇帝政见不和,被政敌弹劾攻讦,两度遭贬,最后去了太常寺任闲职。 权势如烟如雾,来得快,去得更快。 前一刻还炙手可热,或许瞬息之间便又有他人粉墨登场。 时雨很小的时候就厌倦了朱门绣户,又被冲和淡泊的爹爹捡去养大。 骨子里其实同他一样,讨厌汲汲营营,没有多少名利心。 家人都无恙,祖父和父亲也算是全身而退,没什么好担心挂念的了。 又听说孔嘉娶了新妇,也考上了进士,还有了一双儿女,现在正外放到地方做官,好像和新妇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和睦。 只是迟迟没有梁闻的消息。 这日午后,时雨陪老夫人坐在花厅,逗弄着圆圆,惆怅地说:“也不知道闻闻怎么样了,她都有两年没给我写信了,我写信给她,她也从来不回我。” “闻闻这孩子,也是个苦命的,可怜呐。”之前谈起梁闻,老夫人都三缄其口,这次却叹息道。 时雨听了心里一急,“怎么了?裴树待她不好吗?” “她殁了。” 之前时雨有孕在身,老夫人怕她伤心过度,故而隐瞒梁闻的事。 并再三嘱咐从京里跟过来的下人,不要对时雨透露梁闻已死的消息。 “怎么可能?不会的。”泪水自时雨眼眶飙出,“她的身体分明被爹爹调理好了的,健康着呢,不可能的,不可能。” 她哭,圆圆跟着也哇哇大哭,乳母急忙上来抱走孩子。 “难产没的,唉,她嫁的那个”老夫人一时想不起裴树的名字,“那个人殉情而死,只留下一个孤女,由梁阅抚养。” 孔覆一回来,就发现小东西竟然又饮上了酒。 对月独酌,边哭边喝,醉醺醺趴在案上痛哭流泪。 他慌得手足无措,将人捞进怀里,“雨儿?怎么了?” 时雨听到爹爹的声音,扑进他怀里号啕大哭,就像初时他不愿接受她,执意要推开她那般难过。 只是,那时还有闻闻在,还有闻闻安慰她,现在 “爹爹,闻闻没了,没了,她死了,她怎么可能会死的?她才那么小,她死的时候还没有十八岁,呜呜呜呜呜呜” 孔覆心头浮现那个聪慧安静的女孩儿,还记得四年前初见她时的情景。 便是身为一名医者,见惯了生老病死的他,也不由得一阵惋惜。 他轻轻拭去时雨的泪水,紧紧抱着她,任由她哭泣宣泄。 等终于哭累了,时雨靠在他肩头,木然开口:“早知道这样,那个她独自喝酒的夜晚,我会劝住她,不让她回长安,不让她嫁给裴树。” 孔覆叹了叹,问她:“人生一世,或许并不能以短长度之,或许梁闻至死都不曾后悔呢?” 时雨怔住,想起梁闻对她说过的那些话。 闻闻柔弱但热烈,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 裴树殉情而死,又何尝不是至情至性之人呢?他从未辜负闻闻。 时雨想通之后,悲痛淡去,专门挑选时辰,和爹爹一起祭拜亡灵。 和爹爹商量过后,她写信给表兄梁阅,询问梁闻留下的孤女的情况。 并在信中提出,如果可以,她和爹爹想收养那个孩子。 梁阅迅速回信拒绝,让时雨他们不要挂心,他会好生抚养妹妹的遗孤。 就这样,计划开织绣坊的事推迟了两三个月,时雨才重振精神。 她开起一家织绣坊,请了许多和小葵一样,手巧但贫苦的女孩子来做工。 绣坊优先选购陈州本地农户产出的丝线棉麻,价格也尽量给得高。 之前两年时雨随爹爹四处游历,对很多地方的情况了然于胸,知道哪里有销路。 再加上国公府在陈州势大,内销外售,绣坊生意做得十分容易。 时雨便又想做其他生意,想起了自己最爱看的话本子,于是又开了间书店。 既卖一些寻常的经史子集,又常请名家专门写话本子,拿来刊印发行。 眼看生意越做越广,小时雨最后开起家商行,各种铺子分布在陈州最繁华的街市,竟将爹爹的医馆挤到了商行最角落的地方。 孔覆一脸的无所谓,在哪儿不是治病? 小时雨成了彻头彻尾的富婆,实现了私奔时说的话:她要养着爹爹。 孔覆理直气壮吃软饭的同时,欣慰骄傲。 他所爱的人,从来都不是金丝鸟、网中禽。 她是羽翼未丰的雏鸟,是未得云气的鲲鹏。 只要她想飞,什么也限制不住她。 所幸他这只孤鸟,早早便结下巢穴。 在小家伙未长大时,就骗得她糊涂爱慕,不愿飞离他的怀抱。